北宋晏殊有诗:人生何处不相逢。对这句诗,重庆江北区两位八旬老人邱大明和李德芳应该深有感触。二人1937年相识并结婚,相处20多天即分开,此后60年再未见过。谁成想60年后,他们在媒人的介绍下竟然再次结为夫妻,并且直到结婚当晚才知道,对方竟然是自己失散了60年的爱人……
李德芳家住四川达州宣汉县,是家中独女,因为父亲去世早,母亲就想找一个上门女婿,只是一直半会找不到合适的。1936年,李德芳已经是19岁的大姑娘了,她自己不着急,可母亲却急,四处托人帮忙物色合适人选。
可巧李德芳的母亲有个娘家亲戚叫余凯常,在刘湘的部队上当司务长,他们的部队在这年夏天调防到宣汉县城。
老太太听说部队来了,非常高兴,她知道部队里小伙多,身体好,人也可靠,就托余凯常给自己闺女留意一下,看有没有合适的。余凯常一口答应下来。
几天后,余凯常传话说,有个排长叫邱大明,是重庆荣昌县的,小伙子很踏实,品性好,如果同意的话就安排他们见个面。
老太太喜出望外,马上把消息告诉闺女,让她好好准备一下。
见面那天,当英俊挺拔的邱大明站在李德芳面前时,她害羞得不敢抬眼看,匆匆聊了就几句就跑开了。邱大明也是第一次相亲,看着扎着个大辫子、系着红头绳的李德芳的背影直发呆。
二人对彼此印象都不错。经过半年多相处,1937年6月,他们结婚了,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。
两个月后,淞沪战役爆发,邱大明的部队接到命令要开赴抗日前线。
李德芳至今还记得,1937年9月5号那天,丈夫正在家里吃饭,突然来一个人对他说了什么。丈夫闻言,匆忙扒拉几口饭,碗筷一撂,起身就去拿军装。
李德芳问他干什么去,邱大明边穿衣服边说:“打鬼子,等我回来!”
从6月结婚到9月分开,邱大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部队里,两人实际在一起的时间也就20多天。
淞沪会战是中日双方进行的第一次大型会战,双方共有约100万军队投入战斗,战况之惨烈前所未有。前线战事瞬息万变,后方各种猜测,不断有真真假假的各种传言传来。
有人说国民党战败,南京也被日本打下来了,还有人说邱大明的部队被打垮了,邱大明也牺牲了。
李德芳日日等,夜夜盼,她不相信精明干练的丈夫真的没有了,她想去前线去找他,无奈家人百般阻拦,李德芳才没有去。但她立下誓愿:一定要等丈夫回来!
这一等就是8年。
抗战结束后,邱大明没有回来;新中国成立了,邱大明还没有回来。李德芳决定不再等,亲自去找他——说不定他回荣昌老家了呢?
此时老母亲已经去世,李德芳了无牵挂,毅然踏上前往荣昌的寻夫之路。
可到了荣昌她才发现,丈夫根本没有回来过。
是不是真的牺牲了?如果在战场牺牲,上面怎么没通知家属呢?难道丈夫变了心,在外面又找了女人?李德芳又感觉他不是那样的人:他说了,要我在家等他……
李德芳设想了各种不好的结果,但哪一种结果都说服不了自己放弃,她决定继续寻找丈夫,直到自己死心。
此后,李德芳找了14年,可一次次希望,又一次次失望,除了渐渐爬上脸的皱纹和斑白的头发,她连丈夫的部队在哪里都没能打听到。
李德芳死心了,她认定,丈夫一定是在战场上牺牲了,那么大的战役,可能连尸骨都没能留下。多年来孤零零一个人四处奔波,她突然感觉到好孤独,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。
由于邱大明是国民党,李德芳怕受到牵连,把名字改成“刘泽华”,和一个四川涪陵的厨师结了婚。
虽然再婚,但两人的生活并不和谐。最终,李德芳选择离开,她什么也没要,和第二个丈夫平静地离了婚。
这时的李德芳已是年逾八旬的老人,寄居在江北区一个老乡家里,靠摆摊维持生计。但多年的寡居生活,让李德芳内心越来越孤独,从花信年华到耄耋之年,李德芳没有体会过温暖和陪伴,如今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,她就产生了找一个老伴的想法。
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干女儿李腊芝,说没啥特别要求,只要人好,有个地方住就行。
李腊芝原本也有这打算,给干妈找个老伴,但说了多次都被李德芳拒绝了。如今干妈主动提出来,她高兴地答应了。
不久,李腊芝托人找到了单身多年的邱大爷。通过了解,她觉得老头与干妈挺合适,就安排他们见面。
李德芳听到还要相亲,有些不好意思:“都80岁的老太婆了,还要嫁人,丢人哟!”
相亲过程很简单,毕竟是80岁的老人,不像年轻人那样刨根问底或者加微信、要电话。两人都觉得不太好意思,没谈几句就结束了。李德芳只觉得男方戴的草帽挺干净,人也亲切,别的就没什么了。
双方各自回家。李德芳对李腊芝说,那邱大爷还不错,感觉挺满意的,不知他是怎么想的,等等看吧。李腊芝要去问,被李德芳拦住了,觉得太主动了不好。
谁成想,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,邱大爷一点动静也没有。李德芳有些着急,决定亲自去问一下,看看他是什么态度。
来到邱大爷住的地方,李德芳看到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:一张小床,一个用木工板钉起来的小桌,一个咸菜缸。都说老人过得简单,可邱大爷简单得有些过了火。
李德芳还没说什么,邱大爷自己倒紧张了起来。他既激动又有些忐忑地说:“家里太穷了……”
原来,他一个月没联系李德芳,不是对她不满意,而是觉得自己每月只有210元低保,真接她过来,没法生活呀。
两人说着话,邱大爷为李德芳做了顿便饭:一盘回锅肉,一 盘青椒炒鸡蛋,一碗白粥。虽然简单,却清爽、干净,李德芳吃着味道也不错。
知道了邱大爷的态度,李德芳心里轻松不少,她知道他不是嫌弃自己就够了,至于别的,她不在乎。毕竟年龄都大了,又没有孩子,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?
这次见面,两位老人彼此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好感,都很开心。历经沧桑的老人不再有年轻人那样的恋情,只要能在一起生活,就是亲情,就是对方的依靠。没多久,两人结婚了。
结婚当晚,两位老人坐在床上聊起了天。
说起来有趣,邱大爷只知道妻子叫刘泽华而不是李德芳;而李德芳也只知丈夫姓邱,却连名字都还没问过。
当邱大爷得知妻子是宣汉县塔河坝炉子村人时,不禁有些疑惑:“你是炉子村的?我去过,你们那村不是都姓李吗?你怎么姓刘呢?”
李德芳笑了:“刘泽华是我后来改的,我原来叫李德芳。”
听到这话,邱大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,瞪大了眼睛,抓住妻子的肩膀激动地问:“啥!你叫李德芳?你还记得邱大明吗?”
“邱大明”这三个字一出来,李德芳愣住了,她没想到事隔多年,还会有人提起这个名字。她马上联想到现在的丈夫也姓邱,随即也有些期待地问道:
“你怎么知道他?他是我以前的丈夫呀,打鬼子牺牲了……”
“那你母亲是不是姓余?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?难道你是——”
李德芳神情激动地看着邱大爷。
“你不认识我了?我是邱大明啊!60年前我们拜了堂成了亲的呀!”邱大明几乎喊了起来。
还真是邱大明!自己苦苦找了十多年的丈夫!
李德芳僵住了,她觉得自己像做了个梦,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。
淞沪会战那年,邱大明随杨森的第20军奔袭上千公里到达上海战场。
他们在上海陈家行与日军血拼七昼夜,付出了伤亡十余名营、团长,280名连、排长及7000余名士兵的惨重代价,打退日军一次又一次进攻。
在上海,他多次写信给妻子,但都如泥牛入海,得不到妻子的一点音讯。他不知道妻子有没有收到信,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,他只是希望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能让妻子知道,也能知道妻子一切安好。
淞沪战役结束后,邱大明随部队开赴别的战场,一直没有机会回到妻子身边。1942年,邱大明身负重伤,不能再上战场,被安排到成都做了一名水上公安,之后又调任泸县。
此时二人已分开5年多,邱大明虽然想过回去找妻子,但一是路途遥远,二是考虑时隔多年又兵荒马乱的,妻子如果改嫁他人,岂不尴尬?因此他放弃了回去找妻子的念头,与泸县中学一名女学生成了亲,并育有一双儿女。
新中国成立后,邱大明因为做过国民党警察,1950年被判处无期徒刑,1954年7月被送往新疆服刑,直到1975年才被释放。
出狱那天,邱大明的家人没有一个人来接他,两千多公里的路程,他自己也没有路费回去。邱大明只好留在新疆,直到1979年才辗转回到四川。
回到家才知道,妻子在他服刑期间早已改嫁他人,女儿也因病去世,儿子从小到大没怎么见过这个爹,对他几乎没有感情,当他不存在一样。
伤心之余,邱大明只能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着,靠做些杂活维持生计。
他既没有像样的房子,也没有什么积蓄,按他自己的想法,自己都82岁了,活一天是一天,说不定哪天就没了,哪里想过再去找个老伴啊。
可他架不住李腊芝的软磨硬泡,答应和她干妈见上一面。应付完“差事”,邱大明没再当回事,觉得人家根本看不上她。谁知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,而且一点也不嫌弃自己。
世间事就是如此巧妙,正因李德芳的坚持和主动,这对失散60年的夫妻才得以团聚,并在新婚之夜认出彼此。真可谓造化弄人,也真正应了那句“少年夫妻老来伴”的俗语。
闻听李德芳找了自己14年,邱大明既感动又愧疚。14年的寻找与等待,让李德芳从20出头的小姑娘变成中年妇人,没有了亲情、爱情,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。邱大明心疼不已,觉得太对不起妻子,发誓要用余生对她加倍地好。
此后,这对饱经磨难的夫妻,开始了他们恬淡、平静的生活:邱大明每天早上7点准时起床为妻子准备早点,饭后二人互相搀扶着散步、晒太阳。没有耳鬓厮磨,没有逗笑嬉乐,有的只是平淡流年里的相濡以沫。
李德芳幼时裹过脚,走路不太方便,邱大明就成了她的拐杖,每次下楼时,总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,直到她的双脚踩到平地上,才松下一口气。
2005年,李德芳不幸得了半身不遂,后来又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,摔断了一条腿和一只手。邱大明毫无怨言,在自己也患上肺病的情况下,对卧病在床的妻子不离不弃,每天照顾她到凌晨两三点。
看到丈夫抱病服侍自己,李德芳很心疼,她叫来干女儿李腊芝,叮嘱她说:
“我活不了几天了,等我死后你帮我好好照顾老头,他要吃啥要去哪里,你尽量满足他,别让他有遗憾。”
2009年10月,李德芳病情一天重似一天,已经说不了话,每天只能用眼神和老伴交流。
28日那天,李德芳看着坐在跟前的丈夫,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却说不出来。随后,她吃力地抬起手,拉过丈夫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,脸上带着笑意,溘然长逝。
这一年,李德芳92岁。
看到妻子走了,邱大明老泪纵横,在李腊芝的帮助下料理了妻子的后事。
此后,他变得越来越沉默,常常呆坐着大半天不说话,从不抽烟的他竟然主动抽起烟来。就在李德芳去世的20多天后,邱大明也一病不起,不久即随妻子而去,享年94岁。
也许他怕妻子等自己太久,也许他是要急着为妻子弥补逝去的60年的光阴,无论如何,他们一定不会再分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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